9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无障碍环境建设法》正式施行。中国有超过8500万残障人士。近些年，残障人士在公共空间的无障碍设施建设得到改善，但在私人空间，在公众视野之外，还有许多个体的、具体的需要，穿衣就是其中看上去微不足道，但实际至关重要的内容之一。
或许，普通人永远也无法感同身受，连“穿衣自由”，也是部分残障人士无法企及的需求。
今年30岁的张晓丽，是一名脊柱侧弯导致下肢瘫痪的患者，也是成都纺织高等专科学校服装设计与工艺专业的学生，“为残障人士做适合他们的衣服”，是她和团队微小而又远大的梦想。
▲张晓丽和团队设计的服装脊柱侧弯手术后，女孩想做“无障碍服装”
“那次我买了几件衣服，回家一件也穿不了，世界上难道没有一件衣服是适合自己的吗”
11岁时，张晓丽因重度脊柱侧弯后凸畸形造成下肢瘫痪，被迫坐上轮椅。“（脊柱侧弯）180度，相当于一个三角折角。”张晓丽说，后来，病情进展到呼吸困难，“感觉睡过去可能就醒不来了。”
2015年，张晓丽入院接受矫正手术，经过漫长的3年治疗，纠正了侧弯的脊柱，但依然需要借助轮椅才能活动。
张晓丽说，自己很少因为病痛哭泣，第一次哭，是手术前剃光头，“知道自己有救了，高兴地哭。”第二次哭，是手术后醒来，医生告诉她，手术成功了。
另一次哭，让张晓丽至今记忆犹新。“那次我买了几件衣服，回家一件也穿不了。”张晓丽说，那一天，自己“特别难过、特别伤心”，世界上难道没有一件衣服是适合自己的吗？
不仅是张晓丽，治疗结束后，张晓丽曾从事过直播运营、客服等工作，治疗的病友、工作中的残障同事，都有类似的困扰——没有合适的衣服。
“从网络上搜索到了‘无障碍服装’，但很少有人知道。”张晓丽萌生了学习服装设计，为和自己一样的残障人士做衣服的想法。但是，对于小学4年级就因病辍学的张晓丽来说，重回校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恰好，成都纺织高等专科学校有服装设计与工艺专业，又恰逢四川省高职扩招考试，张晓丽立即报了名。不巧的是，考试前10天，张晓丽的脊柱内固定突然断裂，不得不紧急入院手术。张晓丽实在不想错过这次机会，通过学校官方微博，她写了一封长信，希望有机会参加考试。
▲在成都纺织高等专科学校学习服装设计，张晓丽使用专属缝纫机收到信后，成都纺专报请四川省教育考试院同意，为张晓丽提供了方便使用轮椅的单独考场，量身定制了适合她身体情况的考核内容，张晓丽得以顺利完成文化考试、技能测试和面试。“考试的时候，手术缝线都还没拆，三四个小时考完，全身衣服都湿透了。”
2022年春季，张晓丽如愿进入成都纺专服装设计与工艺设计专业。
重返校园，以自己和同学为原型设计服装
“没有人做过，我们只能摸索着，有不合适的地方，就改到合适”
重回校园，这和小时候的感受完全不一样，第一次上台分享自己的经历，第一次做演讲PPT，第一次和同学合作完成作业，还有每天晚上在实训楼练习缝纫，“很充实。”张晓丽说。
学院院长李晓岩个人为张晓丽购买了适合她用手完成实操的缝纫机，学院免费为她提供适合她的人台，并根据她的个人实际情况对缝纫机和她的专属操作台进行了制定和重组。
2022年6月，刚进校3个多月的张晓丽，就勇敢地参加了学校的职业规划大赛，以优异的成绩获得了残疾大学生赛道一等奖，还代表学校参加省级比赛。
也正是在这次比赛中，张晓丽遇到了后来的合作伙伴之一，同样因为脊柱侧弯导致身体变形的甘珊娜。“觉得（无障碍服装）很惊艳。”甘珊娜说，自己喜欢国风，学习服装设计，也是出于想弥补自己童年没有漂亮衣服穿的遗憾。
▲张晓丽和甘珊娜没有合适的、漂亮的衣服，也曾是甘珊娜的困扰。长大后，她学会了穿搭，会尽量选择贴合自己身型的衣服和材质，但无论怎么选择，也无法完全做到贴合和舒适。甘珊娜说，自己因脊柱侧弯导致明显高低肩，一侧肩胛骨隆起，身体变形，尤其是冬天，厚重的衣服，无法贴合身型，冷风从缝隙直往里灌。
张晓丽的第一组无障碍服装设计原型，其中一件，就是以甘珊娜的身型为基础进行打版的。
“这条裙子，肩上用的荷叶边，就可以修饰高低肩，背后肩胛骨位置有一个大大的红色蝴蝶结，用来修饰突出的肩胛骨，达到视觉上的平衡，蝴蝶也有‘破茧成蝶’的寓意。”张晓丽说，裙子上还有一个“玄机”，挂在人台上的衣服，一眼看过去，腰线处是斜的，“但是穿在（甘珊娜）身上，因为高低肩本身的倾斜，反而是直的。”
▲以甘珊娜身型需求设计的裙装这些细小的不同，来自很多次思想碰撞和无数次的设计修改、调整。“没有人做过，我们只能摸索着，有不合适的地方，就改到合适。”张晓丽说，除了设计，因为身型不同，细微处的工艺也不一样。
另一件裙子，则是以像张晓丽一样需要长期坐轮椅的残障人士为原型设计。“长期推轮椅的人，手臂一般都比较粗壮，所以用泡泡袖做修饰。”张晓丽解释说，裙子设计成前长后短，因为长期坐轮椅的人，下肢不便，无法很好地整理裙摆，堆积在臀部不舒适、也不美观，在保证遮挡的前提下，将裙摆后摆改短，就解决了问题。因脊椎问题导致胸部变形，较小的腰身的衣服无法穿上，张晓丽在腰部设计了魔术贴，穿脱时放大腰围，穿上后再调整收腰。
▲张晓丽穿着自己设计的衣服创业开网店，为残障人士“定制”服装
“因为需求千差万别，无障碍服装，通常只能‘一人一版’，采取定制的方式”
如今，张晓丽和同学们的创业项目团队，已经有13名成员，除了本校同学外，还有考取了北京服装学院、四川师范大学服装设计专业的学姐。
团队取名为“丽裳羽衣”，“其中羽，羽毛，有天使的寓意，守护无障碍人士追求美的权利。”团队成员余明阳说。
在同名淘宝店，“丽裳羽衣”团队也陆续接到一些订单。8月上旬，一位30多岁的依靠轮椅出行的男子希望团队为他定制一条裤子。“常年坐轮椅，腹部脂肪堆积，普通的裤子前裆会抵住，坐着不舒服，其次是臀围会比普通人更大。”张晓丽说，这也需要包容性更好的、透气舒适的面料。
但顾客行动不便，如何完成量体呢？张晓丽说，根据不同的残障类型、需要改动或者设计的需要不同，他们会指导顾客自行或者在家属的帮助下测量，部分通过文字和图示无法理解的顾客，征得同意后，也可以通过视频方式指导测量。
因为需求千差万别，无障碍服装，通常只能“一人一版”，采取定制的方式。在普通人的认知中，定制总与价格昂贵挂钩。而通常情况下，大部分残障人士的经济收入并不具有支付高昂定制费用的能力。
▲团队为设计项目碰撞火花张晓丽说，他们也考虑到这一点，但目前，创业项目依托学校的创业平台和校友企业，降低场地费用，设计、制作都是由同学们一手操办，也没有高昂的设计费。“我们还可以为顾客提供改件的服务，比如有适合的、喜欢的旧衣服，我们针对需求进行局部修改，这一点，大部分人都能够承受了。”张晓丽说。
8月31日，是中国“互联网+”大学生创新创业大赛全国赛递交参赛资料的截止日期，为了这个比赛，张晓丽和团队成员们放弃了暑假，不断对项目进行优化、完善。“学校为我们请了企业指导，我们也在致力于建立无障碍服装的系统标准和服装库，每一个品类都要有对应的设计稿。”余明阳说。
红星新闻记者 于遵素 摄影记者 王勤 部分图据受访者
编辑 于曼歌
成都纺织高等专科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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